关于50年前在名古屋上演的中美乒乓外交邂逅，我们曾读到过许多当事人的回忆文章。今天我们向大家介绍一篇当年在现场负责警卫工作的一名普通日本人的证言。相信这段生动的口述记录将从一个侧面丰富中美乒乓外交史料。

很少有人能够见证历史改变的瞬间。这当然需要运气，抑或源于偶然，然而更是因为有那些虽微小，却潜在的志向，才能幸会机遇。

50年前，第31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在名古屋举行。期间，一名美国选手误上了中国队的巴士。稀客突然造访，车内空气骤然凝固，中国队的一名主力选手灵机一动走向美国选手，送给他一面织有黄山美景的织锦，一下子化解了尴尬气氛。当时，居住在名古屋市的横井义一担任中国队的“自主警卫员”，就坐在车门附近，亲眼目睹了这戏剧性一幕的全过程，并自告奋勇担任美国选手的翻译。

画图说明美国选手科恩误上中国队巴士的横井义一（2021年3月5日，拍摄于名古屋市协和交易株式会社会长室）

时光倒流回这一戏剧性瞬间发生的1971年4月4日。

彼时，东西方冷战如火如荼，日本右翼不满中国队参赛，为确保中国队安全，由日中友好团体组成的中国乒乓球代表团东海欢迎执行委员会，专门组建了负责警卫工作的志愿者团队——“自主警卫团”。

横井当年26岁，是执委会联名企业，当地从事对华贸易的商社——协和交易株式会社员工。世乒赛举办期间，他负责陪同中国队。协和交易的办公室位于名古屋市繁华街道荣（さかえ）地区的一座商住两用楼中，临时作为中国乒乓球代表团东海欢迎执行委员会的秘书处。

那天，横井和中国队搭乘同一辆巴士，在等候中国选手在爱知县体育会馆训练热身时，负责巡视会馆门口是否有可疑人员出入。当目送选手和教练等全体成员返回车内后，他也上车坐到了第二排右侧靠过道的座位上。

就在巴士将要驶向比赛场馆爱知县体育馆时，忽闻有人高喊“等一下”，随后一名身穿带有美国标志运动衣的高个男子跨步上车。他长发披肩，举止散漫，一看就是一个深受美国流行文化影响的嬉皮士。

后来得知，他竟是美国队运动员格伦•科恩。横井手舞足蹈地重现当年场景：“嬉皮士面露惊讶：‘怎么，我上错车了？’正准备下车时，坐在车厢左侧中间的一名貌似领队的微胖男子对他招手说：‘上吧，上吧！’我也用英文喊道：‘back，back（回来，回来）’。”

或许听到了横井的呼唤，科恩回头，转身上车，站到了横井旁边。中国队员看到他身上的美国标志，不约而同低声说：“美国人民。”坐在车厢后排的中国选手庄则栋立即走向科恩，送给他一面织有黄山美景的织锦。

科恩接过织锦后，打开自己的背包，小声嘟囔着什么。横井凑上前去听他说：“我随身没带纪念品，回头带去宾馆吧。”并把这句话告知中方翻译，听了中方译员的说明，车内响起热烈的掌声。

横井说：“虽然我只会一点点汉语和英语，但我感受到了‘美国人民’这四个字中蕴含的‘我们的朋友’这一温暖情谊。并且，我清楚地听到了‘bring（带去）’‘hotel（宾馆）’这两个词。旁边的便衣警察称赞我：‘你英语不错嘛！’”

科恩坐在空位上和中国队一起去了赛场。“车下有摄影记者隔着车窗打手势示意‘开窗’，但巴士还是无情地出发了。5分钟左右，快到爱知县体育馆正门时，已经有许多媒体的摄影师和记者等候在那里。”

庄则栋和科恩合影的历史性一幕

第二天，科恩送给庄则栋一件T恤，中美两国选手的礼尚往来掀起一股友好热潮，在比赛闭幕的4月7日，中国政府宣布邀请美国队赴北京的重大消息已是铺天盖地。

一天，横井在爱知县体育馆外小憩，（支持中国队参赛的）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副秘书长村冈久平坐到他身旁说：“真没想到啊！中国政府竟然邀请美国队去北京。”横井苦笑道：“去北京？我也一时搞不懂。”

横井萌生为日中友好而努力的决心，始于他工作的第二年。1969年，他从继承了原东亚同文书院办学理念的爱知大学大学院毕业后，就职于一家从事纺织业的对华贸易公司，年末，跳槽到协和交易。

然而此时，协和交易正陷入财政危机。转年夏天，因为结算资金不足，社长对他这个刚刚入社半年的员工哭诉道，能否请你父亲帮忙筹措一下？“那一次我得知了‘日中友好的社训’，并认识到现实的残酷。”

创办60年，继承“日中友好”社训的协和交易株式会社会长横井义一

横井强忍胸中怒火，低头向父亲求援。因为就在去年，他在上家公司准备出差参加春季广州交易会的几天前，父亲还曾阻拦说：“不许去共产国家。”“父亲在我们老家颇有威望。尽管如此，他还是二话不说为我筹措了50万日元。”

铭记父亲的苦心，10月份横井和社长出差参加秋季广交会。在广州的1个月左右时间里，他和翻译建立了良好关系，顺利地收购了生产陶瓷和配制中药的原材料等。

“洽谈很圆满。”横井重新坚定了作为友好商社一员，为日中友好全力以赴的决心，回到日本。

横井第一次到中国出差参加广交会时的部分日记（横井义一提供）

后来，横井才得知父亲当时筹措资金的辛苦。那是1972年1月，横井在自己的婚礼上，从父亲的堂兄弟口中得知“父亲抵押了农田，从农协为我借的钱”。“父亲还夸我‘义一有眼光啊’，我很感激他这份深沉的爱。”

此间，协和交易摆脱了破产危机，横井作为自主警卫员见证了名古屋世乒赛上具有历史意义的重要一幕。正所谓“乒乓外交”推动了美中两国冰释前嫌，以及日中邦交正常化。协和交易乘着改革开放的风帆，业绩直线上升。

“如果我当时意气用事辞职不干，别说为中国队帮忙了，甚至不会有今天的我。是爱知大学大学院前辈的自豪感，以及‘回归日中友好初心’这一催人奋进的召唤影响了我。”横井又将话题转到珍藏至今的一枚纪念章上。

赠予第31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支持者的纪念章

（横井义一提供）

纪念章中心是隔着东海紧握的两只手。四周被“日中友好1971”“第三十一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中国乒乓球代表团东海欢迎执行委员会”的字样围绕。横井说每当他遇到困难时，都会反复端详这枚纪念章。作为一家有着60年历史，从事对华贸易商社的老会长，横井将为实现新的梦想，继续奋斗下去。

背景知识

乒乓外交：1971年3月28日到4月7日，第31届世乒赛在名古屋市爱知县体育馆举行。共有来自58个国家的700名选手参赛。以此为舞台，诞生了以中美两国选手的交流为契机，推动中美冰释前嫌，中日恢复邦交正常化的佳话。这是中国时隔6年参加世乒赛，当时日本乒乓球协会会长后藤钾二（爱知工业大学校长）到访尚未建交的中国，和周恩来总理协商后，邀请中国队参赛。

土屋康夫，1951年生于岐阜县。毕业于龙谷大学经济系。曾任《岐阜新闻》编辑委员、评论员等。2011年成为自由撰稿人。

来源：人民中国 作者：土屋康夫 翻译、编辑：钱海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