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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新京报,在踏入北京冬奥村之前,邱雨婕不会想到,自己要干许多与专业毫不相干的事。
作为一名临床药师,邱雨婕参与过冬奥村诊所药品目录的制定和兴奋剂的标注,更多的时间却戴着安全帽踏勘工地,在医学同行和建筑工人之间“跨界翻译”,或翻阅建筑平面图与国标、拍板建设方案。赛事期间,她为运动员找过轮椅、研究过回村的交通攻略。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发现“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任何困难都可以解决”。
这期间,她收到过外籍友人的致谢,也听见对方说“中国是最安全的地方”。她认为,冬奥会是一次宝贵的机会,这场赛事能让其他国家的人们看到,中国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
一名临床药师的奥运之路
建一座诊所有多难?去年夏天之前,这是与邱雨婕毫无关系的事。
作为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的一名临床药师,邱雨婕的日常工作是与医生、患者和药物打交道,入选北京冬奥会志愿者之后的几年,任务也都与药物相关。
与冬奥相关的医疗文件有两份,一份是医疗服务指南,一份是药物指南,其中包含将在各冬奥村诊所使用的药品目录。一家三甲医院的药房储存着数千种药物,相当于一级医院的冬奥村诊所只使用百余种,而药品目录是药品采购的依据,由牵头筹办冬奥村诊所的宣武医院在国际奥委会提供的基础版本上,根据中国国情协商决定。
各国(地区)上市药物存在差异,在冬奥会举办前,药品目录要进行相应的本土化。去年5月,邱雨婕接到一封国际奥委会药学专家发来的Email,希望在目录中增加芬太尼棒棒糖(Fentanyl Lollipop),这是一种可带回家含服的阿片类止疼药。不过,阿片类药物在我国受到严格管控,目前尚无芬太尼棒棒糖这一剂型,邱雨婕与国际奥委会专家进行了讨论,最终决定以吗啡作为替代。
更有奥运特点的是兴奋剂药物的标出。兴奋剂,顾名思义,是具有兴奋作用的药物,在体育竞赛中是绝对禁止的红线。不过,随着医学技术发展,兴奋剂的含义越来越广,被列入的药物也在逐年增加。这其中,有的药物能保护心肌,服用者在剧烈运动中也能保持较好的心脏功能;有的可以降低心率,服用者能够更加冷静。根据不同的药效,一些药物在所有比赛中禁用,譬如吗啡;一些药物不可超出合理次数服用;还有一些则只在特定的比赛项目中禁用。
在药品目录的基础上,药师们要对照最新的国际标准,将属于兴奋剂的药品及其适用范围一一标注出来,形成标注后的最终版目录,下发到所有医疗站,便于医生在临床接诊时进行辨别和相应流程的落实。对邱雨婕来说,这是此前从未接触过的新鲜知识。
不过,这项工作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她的工作重心从药物转向了工地。
去工地 建诊所
当时正值夏天,邱雨婕戴上安全帽,走进了还是一片坑洼的冬奥村工地。
北京冬奥村综合诊所增补了一名副医疗官,英语流利、能力出色的邱雨婕收到了调令。之前觉得遥远的冬奥,突然变得近在眼前,而当时首要的任务,是确保诊所顺利建成交付。
当时的冬奥村,建筑物已经拔地而起,路还没修好,工地上全是土。诊所在居住区内,还是一栋毛坯房,连灯都没有。到晚上,人在屋子里走过,必须打着手电借光。
建设诊所,是比标注兴奋剂更加陌生的知识领域。第一次踏勘的新鲜劲儿过去后,邱雨婕便陷入了接连不断的问题之中。
设计单位出具方案,施工方负责建设,但诊所要满足哪些要求、需要做成什么样,由使用方的医院决定。建筑和医学是两个相去甚远的学科,许多各自领域的常识性知识,在对方领域并无概念。譬如诊所要保护患者隐私,但诊室却为大落地窗设计,最初也没有窗帘;对医务人员而言,水池子是必备设施,相当于“天然就长在诊室里的”,施工方却不认为这是必备项,而属于个性化装修范畴。
疫情防控也提出了新的挑战。设计方案敲定时还没有新冠疫情,根据现在的院感防控要求,医疗机构需设置三区两通道(清洁区、缓冲区、污染区、医务人员通道、患者通道),所以后来只能在成型的建筑内进行调整。综合院感专家和援鄂医务人员的意见,最终将工作区域全部划定为污染区,急诊抢救室改造为缓冲区,位于地下的夹层被改造为休息区。邱雨婕特意向建筑行业的丈夫请教“夹层”的概念,对方解释夹层是用于绿化、填土的空间,再往下才是地下一层。这个被挪用的空间十分矮小,顶部布满管道,其高度无法放下一张上下铺。
一些极为专业的要求,医务人员也未必能搞懂。
诊室内设有牙科检查室,要放置牙椅。牙椅看似只是一把椅子,但要连接诸多管道以实现上下水和正负压,因而地面上须留出精确的孔径。孔具体打在哪,没人知道,邱雨婕最后促成北大口腔医院基建处工作人员、设备厂商及施工方三方会面,共同在现场完成了打孔。
在口腔放射区域,由于放置有牙片机和CBCT,墙体需要进行铅防护,并通过放射环评认证。铅防护需要做多厚,2毫米还是3毫米,现场无人能给出明确答案。邱雨婕向多方请教,最后在一份国家标准中找到了明确规定,进行了拍板。
汇总各科室专业意见、给施工方“翻译”需求、跟进监督施工进展、处理过程中出现的新问题。在一行人数月的努力下,北京冬奥村诊所终于完工开诊。
“没有任何地方像中国这样安全”
参与冬奥保障的经历,也是邱雨婕发生变化的过程。
邱雨婕是北京姑娘。2008年北京举办夏季奥运会时,邱雨婕正上大一,对这种大型活动毫无感觉。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意识到许多事情发生过就再不会有,开始为错过2008年奥运会感到遗憾。
2018年,宣武医院开始对内招募医疗队志愿者,邱雨婕报了名,但名单上却没有她的名字,追问得知,领导考虑到她新婚,未来会有小孩,冬奥会时如果要长途跋涉、两头兼顾,对精力是很大的消耗。她说这些都没问题,随后正式加入了保障团队。
头几年,冬奥会还是非常遥远的事。任务不多,派到手里就做,生活与原先没什么区别。这期间,邱雨婕的确如预料那般有了宝宝,冬奥会开幕时,孩子还不到2岁半。
2021年夏天开始,冬奥会按下加速键。医疗官身份的转变,意味着她要脱离药学专业的舒适圈,处理与临床工作完全不同的任务。诊所建设涉及大量沟通与文书工作,开诊之后,她也要处理每天各类突发事件。
与社交圈相对封闭的药师不同,医疗官需要与各方打交道,邱雨婕的社交能力也得到了锻炼。有一次,一名日本队医致电前台,希望借用轮椅十天左右,诊所内只有一把供紧急使用的轮椅,最多只能借出一天。回复“不能借”也是一种办法,但无助于对方解决问题,邱雨婕给冬奥村内可能有轮椅的各部门打电话,辗转得知广场区可以登记需求、进行采购,告知日本队医,对方十分高兴。
综合诊所相当于社区医院,主要满足基本的医疗需求,需要进一步就诊的运动员,会通过120转运至定点医院,然后自己约车回村。有运动员告诉邱雨婕,回来时打车很困难,邱雨婕便自己试了一趟,发现了其中的卡点,通过与客服沟通找到解决办法。之后,她写了一个双语版的攻略打印出来放在分诊台,只要涉及转运,就可以给运动员一份,帮助他们顺利回村。
“我在心态上最大的变化是,发现不是所有事都会按部就班地到来。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任何困难都可以解决。”她说。
随着冬奥会闭幕,冬残奥会即将开启,邱雨婕的闭环生活仍将持续一段时间。
工作之余,她也想念家人。2岁的小孩正是迅速发育的阶段,2个多月不见,视频时她发现孩子变淘气了,不再是一叫就来,会耍个小心眼儿,反复试探、故意不来,就要看她会有什么反应。她也感觉到长期不当面接触,孩子对自己的亲密度在下降,一想到就会有些难过。
经历了建设诊所的任务,邱雨婕和丈夫也算成了半个同行。闭环内发生了哪些有趣的事,她会分享给丈夫,不开心时会想吃他做的牛肉面,丈夫承诺她,回来了就做。
回想整个冬奥保障,邱雨婕感到很自豪。
她曾在诊所接待过一名美国队医,不希望对方看到防护服感觉冰冷,告诉对方,我们很希望能够拥抱你们。队医说,我感激你们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地方像中国这样让我们感到安全。
“冬奥会是一个宝贵的机会,通过这次赛事,其他国家的人们能够看到,中国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情。”邱雨婕说。